他的林肯车将我送回家。我彻夜难眠。
闭上眼睛我仍能忆起当年他家的情形—— 五口人窘居两间小屋。外间是厨房,搭了窄铺睡人,似乎便是他睡。里外间合起来不足二十平方米。他是长子,上有一姐,下有一弟、一妹。幸而他的母亲是位很善于持家的母亲,缓解了穷困对这样一个家庭的压迫。我也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家厨房在哪个位置摆放碗橱,碗橱上放着一个怎样的糖罐。在他家学习的我,隔会儿便借口出去一次,为的是从那糖罐里抠一勺砂糖吃。学校组织春游,他带的饼被我一路吃掉了一半……
他是班里最早的团员之一,一个时期内还担当过我的入团“发展人”。从初一到初三,始终是班干部,他是班里最具凝聚力、号召力的同学之一。对弱小男女生,惯以保护人自居。当年我们之间很要好。
他最大的“毛病”,便是他极其强烈的“自我表现”意识和“自我证明”意识,以及他那一种凡事都积极到根本不顾别人对他会有何看法、有何想法的“参与”意识。他是我从中学时代到兵团、到大学、到社会所认识接触过的一切人中,“自我表现”和“自我证明”意识最突出的一个。是的,迄今为止,尤其在我同代人中,我没遇到过在以上方面像他那么愿望强烈的人。某些时代,某些活动,无论班级的,抑或年级的,全校的,一开始可能并未将他列入“中心人物”的名单,不知怎么一来,他竟成了“中心人物”之一。他似乎总在以他的行为昭示别人—— 这件事怎么能少了我呢?那件事我不参与怎么行呢?仿佛别人行的,他都行。别人不行的,他也行。这难免会使他遭到非议、抨击。可他一向不在乎,“一往无前”。至于别人们怎么想、怎么说、怎么看,他仿佛认为那是别人的自由,随别人的便好了。冬季里,刚上了几次滑冰课,他便开始学健将级运动员驰骋冰场的姿态,戴一顶滑冰帽,不顾惜耳朵和脸腮冻得通红,倒背双手,神气活现,屡屡摔倒却无窘色亦无怯色。他爱打篮球,不是校队但极渴望代表学校参加正规比赛的机会。机会一经获得,横冲直撞地来“三步篮”。犯规就犯规,被罚下场就罚下场,反正他体验了参加正规比赛那一种刺激。在我的同代人中,这一个吴振海,当年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标本”。我想当年的时代瞪着他,好比一只母鸡瞪着一只雏火鸡或者雏鸵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