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是农业的威胁,对此除了祈祷烧香,立庙供奉之外,农民们并没有积极控制的方法。所幸这些出于自然原因的灾并不常常不留余粒的。灾有轻重。虽则中国农民从来就没有和灾分过手,七八成的收成已经说丰年,标准很低;但是事实上太重的灾也只限于较小的区域,并不常在广大的平面上赤地千里的。一个区域里的农民成灾到不能以降低生活程度的手段来应付时,实在没有粮食时,传统的办法是“逃荒”。像我这种在太湖流域里长大的孩子,绝不会忘记一年一度甚至几度的“难民到了”的恐怖。这就是所谓“就食江南”。运粮食到灾区去救济显然不是老办法,因为这是需要比较廉洁和有效的行政机构,大概这是我们向来所不常有的。逃荒很可能是我们人口移动的经常原因。汉丁顿氏论中国民族性时特别重视这个现象。慷慨的、有同情心的人不容易不顾一切地就道,结果是被淘汰了。身体弱的、不容易适应别地水土的人在路上死了。留下的是代表着我们民族性的一辈肯低头、自私、不康健却也不容易死的难民们。
从经济的角度去看逃荒,这是些微有一些像现代经济危机般会蔓延的。这蔓延并不是有机性的,而是机械性的。灾区里的难民拥到了附近比较好的地方,如果这地方所有的粮食只够自己吃的,经这批难民来一挤,也变成不够吃的灾区了,于是只有加入难民团体一起出外就食了。这些难民一方面是边走、边死,另一方面是边走、边增;一直要到有余粮可以挡住他们前进的地方才停得下来。淮河流域的难民,逃荒可以一直逃到太湖流域,而且依我童时的记忆,这是每年必有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