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琦进了囹圄,本是自作自受,只可怜他的老母,自知儿子犯了骗案,已然吓个半死,随又有官人到家搜赃,大受折辱,最后得到判罪消息,竟把人给急疯了。终日不饮不食,满街乱跑,见人便跪倒磕头,求还她的儿子。经警察把她捉回,锁在家中,初还哭闹,半夜后忽寂然无声,次日邻人破门入视,见她已经在儿子的卧床旁上吊死了。
玉珍初闻消息,恐受连累,藏躲了几日。及闻朱景琦业经判罪入狱,方才放心,重出来再作她的三卖事业。这三卖和莲花落的四卖并没有什么关连,只是卖茶、卖饭,再加上卖笑而已。朱景琦家败人亡之后,过了月余,一天的白昼,玉珍正在华光影院楼上,来往送茶,忽然在休息时间,电灯初亮,她无意中看见楼上最后排客座,有个穿着漂亮西装的人,正在看报。因为楼上客人稀少,后排只他一人。客人照例坐在僻远之处,多是意不在酒的醉翁,特寻无人之境,好与女招待蜜语调情。玉珍一看这客人的衣饰和坐处,便知是个会上人,但他用报纸挡着脸儿,看不清面目,不敢断定是自己的幕内之宾,抑是别个姐妹的俎上之肉,就举步走过去。到了那人近前,那人双手执着一张大报,把脸遮得很严,仍然不能看见面目。玉珍只得操着女招待中流行的标准国语,发出仅限于喉鼻之间的低音,问道:“您要茶么?”那人似乎全神贯注在报上,并未听见她那蚊子似的文雅柔媚的腔调。玉珍只得一提中气,把声音长了个调门儿,由爬字调长到工字调,将原句重述一遍。不料才说了个“您”字,便见那人手上的报纸向下徐徐降落,脸儿徐徐向上抬起,报纸后面的脸儿,才露出一半,玉珍便倒吸了一口气,已随着个“咦”字呼将出来。原来,此人竟一别多时,是百思不得的江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