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辞达而已矣,”又说“修辞立其诚”。如何才能“达”,如何才能“立诚”,便是“艺术”问题了。此地所说“艺术”,即等于“技巧”。文学重在引人同情,托尔斯泰所谓“传染情感于人”;而“自己”表现得愈充分,传染的感情便愈丰厚。“充分”者,要使读者看一件事物,和自己“一样”明晰,“一样”饱满,“一样”有力,“一样”美丽。自己要说什么,便说什么,要怎么说,便怎么说,这也叫做“充分”。要使得作品成为“艺术的”,最要紧的条件便是选择;题材的精粗,方法的曲直,都各有所宜,去取之间,全功系焉。
“暗示”便是旧来所谓“含蓄”,所谓“曲”。袁子才说,“天上只有文曲星而无文直星”,便是说明文贵曲不贵直。从刘半农先生的一篇文里,晓得“Half told story”一个名字,译言“说了一半的故事”。你要问问:还有一半呢?我将代答:在尊脑里!“暗示”是人心自然的要求,无间中外古今。这大概因为人都有“自表”(Self-manifestation)的冲动,若将话说尽了,便使他“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免索然寡味。“法国Mallarme曾说,作诗只可说到七分,其余的三分应该由读者自己去不补足,分享创作之乐,才能了解诗的真味。”“分享创作之乐”,也就是满足“自表”的冲动。小泉八云把日本诗歌比作寺钟的一击,“他的好处是在缕缕的幽玄的余韵在听者心中永续的波动”。这是一个极好的比方。中国以“比”“兴”说诗也正是这种意思。这些虽只说的诗,但决不只是诗要如此;凡是文学都要如此的。现在且举两个例来说明。潘岳《悼亡诗》第二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