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弗尔个子不高,精瘦,不过骨架却很宽,他身形粗壮,臀部宽大,肩胛突显,满脸皱纹,眼窝深陷,前面鬓角一带的头发显然是用刷子匆忙梳理过,后面的头发则一绺儿一绺儿朴实地翘着。他神情不安,没好气地环视着左右走进屋子,好像害怕他所走进的这间大屋里的一切似的。他笨拙地握着佩剑,转向车尔尼雪夫,用德语问他皇帝在哪里。看样子他想尽快穿过这些房间,行过礼问候完之后就马上坐到地图前面做事,他觉得那里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他对车尔尼雪夫的回话匆匆点着头,当听到皇帝去视察他普弗尔按自己的理论亲自构筑的防御工事时,他讥讽地笑了。同其他自信的德国人一样,他用低沉生硬的语气轻轻嘟囔了一句:“愚蠢……一切都要完蛋了……”安德烈公爵没听清楚,刚想走过去,车尔尼雪夫却把他介绍给普弗尔,说安德烈公爵刚从非常顺利地结束了战事的土耳其赶来。普弗尔瞄了他一眼,那一眼与其说是看安德烈公爵,还不如说是看他身后的某个地方,笑着说了一句:“呃,想必那场战争有正确的战术了。”然后轻蔑地笑了起来,去了那间有人说话的房间。
看来,本来就随时都可能讽刺发火的普弗尔今天特别容易被激怒,因为他们竟敢不带他就去视察他的营地,对它品头评足。安德烈公爵通过与普弗尔短暂的一面,凭着自己奥斯特利茨战役的经历,对这个人的个性有了明确的认识。普弗尔属于那种一成不变、顽固自信到无可救药和宁愿受难的人,只有德国人才常常这样,因为只有德国人才对建立在抽象观念之上的科学——对完美真理的虚假认识如此自信;法国人自信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无论是智慧还是身体,不论是对于男人还是对于女人,都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英国人自信的理由是——他是世界上体制最完美的国家的公民,因此作为一名英国人,他永远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作为英国人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都是好的;意大利人自信是因为他容易兴奋,很容易便忘了自己,也忘了他人;俄国人自信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想懂,因为他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完全弄懂的。德国人的自信是最糟糕、最固执、最可恶的,因为他自以为知道了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真理与科学,但这些对于他来说却是绝对的真理。普弗尔显然就是这种人。他有一套科学,就是斜行进理论,这是他从腓特烈大帝的战争史中得来的,在最新的腓特烈大帝战争史中、在最新的军事史中所见到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无稽之谈、野蛮行径、乱七八糟的冲突,作战双方犯了那么多错误,因此这些战争都不能称为战争——它们不符合理论,不能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