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听越不顺耳。问题不在于两个儿子的话说出的是不是一种社会现实,而在于他们的话,他听着顺耳不顺耳。问题更在于,他明明知道,儿子们的话,分明都是实话。正因为都是实话,尤其令他愤怒,尤其觉得不顺耳。他感到,自己如今有些听不得真实的话了,害怕听真实的话了。如果可能他倒很希望生活在虚假之中,听虚假的话,与人——包括自己的儿女们,进行虚假的交谈,越虚假越好。仿佛唯有虚假,才能维持他的心理不失去往昔那种自信的优越的平衡。他是太害怕被别人拽入到某种真实之中了!工人儿子和儿媳妇叫苦不迭,知识分子儿子和儿媳妇也口出怨言,再加上他这位离休的少将跟着牢骚满腹,他们这一家子,与这社会,岂不是水火不兼容了吗?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的那些年月,真真正正“初级阶段”的那些年月,普遍地,人们可并没这么多指责呀!指责什么呢?归根到底,还不是指责党?可他虽然离休了,却并未退党啊!他越思越想越不通了。在这样一种思想过程中,他不明白自己犯了大逻辑上的错误——在真真正正“初级阶段”那些年月里,在这一座城市,并没有那么多腰缠万贯的人,足以和他比生活水平,比享受水平,并且一比就稳操胜券地将他一位少将比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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