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晚年——用晚年一词也许有些不准确,因陈子龙虚岁也只活了四十岁,或许说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更合适——缠绕在他心头最令他挥之不去的事情有两件,其一,不用说,乃是对业已灭亡的大明帝国的无限缅怀;其二,乃是对早年曾经深深相爱过的一个女人的深切怀念。这两重怀念,从他晚年的词作中不时可以看出端倪,诸如:“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零落五更钟。寂寂景阳宫外月,照残红。蝶化彩衣金缕尽,虫衔画粉玉楼空。唯有无情双燕子,舞东风。”“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然而,造化弄人,当陈子龙满怀愁绪地怀念过去时,它和她其实都已经离他而去:他一腔热血为之倾洒的弘光朝廷不复存在,复兴大明的理想终成画饼。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寄身于深山老林之中,以躲避日渐临近的追捕和审判;至于那位十多年前曾和自己有过一场轰轰烈烈而又甜甜蜜蜜爱情的女子,此时已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她崇拜多年、比她年长三十多岁的晚明文坛领袖,而这位文坛领袖在清军攻陷南京后,立即率先投降了清朝,成为被时人讥讽的两朝领袖。此领袖,便是后来列入《贰臣传》的钱谦益,而那位女子,便是香艳到如今的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