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几乎看不到天空,被烟熏黑的屋顶上和落满煤烟粒子的雪堆上,低垂着一个巨大的灰黑的平顶盖,以它日复一日的单调色彩扼杀你的想象力,让你只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晚上,工厂上方晃动着浑浊的红光,照亮了烟囱的顶端,仿佛它们不是从地面上升起来,而是从烟云里落下去,一面降落,一面喷吐着红烟,不停地吼叫着。这让人难以忍受的嘈杂场面,像恶毒的虫子一样一口一口吞噬着人的内心。
外婆干起了苦力,从早到晚就忙着做饭,拖地,劈柴,挑水,到了睡觉时累得呼呼直喘气。
有时候,她做完了饭,套上那件短棉袄,把裙子高高掖起,动身进城去了。
“去瞧瞧老头子过得怎么样了。”
“我也去!”
“没看见这风刮得有多大吗,冻死你!”
每次去城里,她都要在茫茫的雪地里走上长长的七俄里。
母亲怀孕了,脸色蜡黄,整日裹着块镶有长穗子的灰色破披巾。
我恨死这块披巾了,它让母亲匀称挺拔的身子变了形,我也恨那些破穗子,一心想要扯烂它们。我恨这所房子,这个工厂,恨透了整个镇子。母亲穿一双邋遢的旧毡靴,咳嗽起来隆起的肚子不停地颤动。灰蓝色的眼睛里神情冷漠而愤怒,她常常木然地盯着空荡荡的墙壁,目光仿佛被墙壁粘牢了。有时候,她整整一个小时望着窗外的街道,一个劲儿地发呆。那条街道很像人的下巴,一部分牙齿老得发黑,参差不齐,另一些已稀松脱落,补上的新牙又大得可笑,恐怕连下巴都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