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一迈,重心就交付给了与他作伴几十年的运河。
跟父亲的理想完全吻合。他平躺在河面上,顺着流水的方向,不紧不慢地,两手划水,两脚蹬水,脑袋顶水,那丛大背头被浸湿了,坍塌下来,藤蔓般稀稀拉拉地攀在脑壳上。游着游着,父亲惊讶地发现,在这里游泳根本不费力气,比在木地板上、游泳池里省力多了。他开始放松身体,快乐地、轻盈地向前浮游,并不时扭头看两岸风景,路灯、长椅、花坛、六角亭、柳树、橙色的健身器械……他看到自己走了无数遍的那条堤岸,他朝岸边挥挥手,就像一个阅兵的首长。偶尔,父亲会停下来,身体静止在水面上,很享受地朝天空打个呵欠。远远看去,那样子真像是睡着了。
父亲优雅的游泳逐渐吸引了两岸的观众,他们倚着栏杆,站在树荫下看,其中有几个人,还迈起了碎步,一路跟着父亲,跟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辆装满黑煤的货船,远远地驶过来了。货船的船身被压得很低,破着深深的水线,笔直朝前开,仿佛稍微做个侧身都很困难。在距离父亲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货船发现了水上这个障碍物,长长地鸣叫了几声,把岸上的人都吓了好几跳。
父亲丝毫不理会那噪音,他慢条斯理地继续直线朝前游,仿佛他的脚掌上安着两只后视镜,在货船还没叫喊之前,他就先看到了它,并且完全掌握了它跟自己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