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中国人的除夕。年事增长,再到除夕,仿佛又回到了那领压岁钱的欢欣。我至今仍喜欢“压岁钱”这三个字,那样粗鄙直接,却说尽了对岁月的惶恐、珍重,和一点点的撒赖与贿赂。而这些,封存在簇新的红纸袋中,递传到孩童子侄们的手上,那抽象无情的时间也仿佛有了可以寄托的身份,有许多期许,有许多期望。
白先勇
1937年生,广西桂林人。台湾大学外文系学士,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硕士。大学时期曾经和王文兴、欧阳子、陈若曦等几位外文系同学创办《现代文学》双月刊,后来又创办晨钟出版社。曾任美国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教授,在东亚语言文化系讲授中国现代小说课程,于1994年退休。1997年,圣芭芭拉分校图书馆成立“白先勇资料特藏室”,收录其作品的各国译本与手稿。著有短篇小说集《游园惊梦》《台北人》,长篇小说《孽子》,散文集《树犹如此》等。
树犹如此——纪念亡友王国祥君
我家后院西隅近篱笆处曾经种有一排三株意大利柏树。这种意大利柏树(Italian cypress)原本生长于南欧地中海畔,与其他松柏皆不相类。树的主干笔直上伸,标高至六七十呎(1),但横枝并不恣意扩张,两人合抱,便把树身圈住了,于是擎天一柱,平地拔起,碧森森像座碑塔,孤峭屹立,甚有气势。南加州滨海一带的气候,温和似地中海,这类意大利柏树,随处可见。有的人家,深宅大院,柏树密植成行,远远望去,一片苍郁,如同一堵高耸云天的墙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