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以吐口水表示轻蔑的做法起初着实使源感到吃惊和愤怒,因为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除了自己的父亲,源什么人都不怕,而且他惯于让仆人们迅速按他的吩咐去办事。但是,几天以后,源便开始思考这些农民为什么感到如此压抑,因为在军校里,他曾经学习过这方面的内容。经过这一番思考,他又心平气和了,于是听任农民们以吐口水的方式发泄心中的积怨。
最后,他干脆将那匹马拴在柳树下,开始步行了。刚开始走路固然有点难受,但不消两天就习惯了。他把穿惯了的皮鞋撂在一边,穿上了农民编织的草鞋。经过数月冬日的照耀,乡下大大小小的路面都已十分干燥,源就喜欢脚踏在泥路上体会到的那种坚实感。他喜欢打他人面前经过,见到他人凝视的目光,自己仿佛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受诅咒和使人害怕的军阀的儿子。
在短短的几天里,源懂得了爱自己的家乡,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他是那样自由,那样寂寞,他的诗篇也已酝酿成熟,只等写下来了。他甚至已用不着再字斟句酌,只需将腹稿诉诸文字。土屋里没有书和纸,只有一支旧毛笔,那也许是他祖父以前买来写田契的。但这支笔还能用,于是源用它和找到的一小块干墨,把他的诗写在堂屋的白墙上。老佃户见了,既感到钦佩,又对这些他不认识的龙飞凤舞般的字有点害怕。源这次写的是新的诗,已不单单是什么寂寂的池塘柳丝飘拂、飘浮的云、银丝般的雨、瓣瓣落花之类的玩意儿。新诗从他的心灵深处涌出来,不再圆润悦耳,因为他写的是家乡以及他对家乡萌生的爱。他的诗一度绮丽、空幻,宛如浮在他心灵表层的可爱的泡沫,如今它们不再那么艳,而更多地充满他为之奋斗的某种意义;而且,也不完全知道为什么,这些诗有着更粗犷的韵律和不稳定的调子。